羅廣才:寫給父親的二首詩

父親在前 我在后

父親在笑 以火焰的方式

這是通往冥間的郵路

這是炎熱帶來的凄涼

這是陰陽相隔的掛念

這是或明或暗的人生

“那不行,您要是不在了誰給我買娃娃啊”

在女兒眼里爸爸是為她買娃娃的

在我眼里女兒是為我燒紙的

用最通俗的語言闡述

等我看不到您的時候

“黃泉路上/前后總是一種燃燒”,好的詩人注意首尾,一開始是給整首詩定調,但只是調,絕不會告你內容,詩貴曲,太露則無味,既然是調,也會給你暗示一些東西。“燃燒”是什么?從題目看是燃燒紙錢,但其內在意義待看了全詩自會知道。

父親在前 我在后

詩人對自己小時候對父親的依靠,是每個人都感同身受的,讀著這樣的詩句,會讓我們每個人都重新開啟兒時的記憶。“父愛如山”,“父親在前 我在后”,栩栩如生,記憶猶新。質樸的細節里蘊藏著濃郁的對父親的思念。羅廣才的文本非常質樸,但所表達的東西卻異常飽滿。“細嫩的小手習慣了/父親生硬的老繭”,一個“細嫩”,一個“生硬”,我們仿佛看到稚嫩的詩人小時候和壯實的父親在一起的情景。同時也想到父親的勞作,“老繭”像大山的石頭一樣,堅實的能為兒子和一個家庭擋風遮雨。后一句:“跟著走就是必然的方向”,里面不僅有形而下的方向,還有形而上的方向。父親的品質與正直影響我們一生。

這句是頗有詩意的,詩人運用比興的手法,很好的把內象與外象統一起來。“年少的迷惘像四月的柳”,年少的懵懂與四月的煙柳都有一種迷蒙青澀的美麗,當真正成熟成長了就會把過去忘記,正如詩人所說:“綠了就將春天淡淡的遺忘了”,但這種忘記是暫時的,所以是“淡淡的遺忘”。詩人表述的何其老道。

父親在笑 以火焰的方式”

“劃個圓圈”,是當地的習俗,畫不畫圓圈都要黑的,可是虔誠的畫黑了天燒紙就正式開始了(當地風俗燒紙是天黑了才燒)。黑夜是背景,燃燒的的紙錢黃黃的,像父親的滿面笑容。是詩人的真實感受,現場感很強,渲染出那種悲涼的氣氛:“黃黃的紙錢/父親在笑 以火焰的方式”,讓讀者身臨其境。

“我燒的紙錢沒有留下一絲殘片”,當地的風俗認為,燒紙后的殘片讓風刮走,就意味著衣服錢物去了冥間,也就是“這是通往冥間的郵路”。父親一生節儉,衣服錢物自然不肯浪費一點,全收走了,也表示在夜間燒完紙后詩人空落落,凄楚的心境。詩人一會兒回憶,一會兒現實,一會兒在傳統的夢境中......詩人的思想就在對父親的思念和祭祖文化的氛圍里掙扎著。

“這是通往冥間的郵路

這是炎熱帶來的凄涼

這是陰陽相隔的掛念

這是或明或暗的人生”

這四句話就把中國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給親人上墳燒紙的文化含義全部說盡了,詩人是感性的。明明是唯物主義,卻甘愿唯心,此時詩人的思維狀態或隱或現、“或明或暗”、或陰或陽。唯此方可寄托哀思,方可與死去的親人作最親密的對白。

“那不行,您要是不在了誰給我買娃娃啊”

上墳燒紙的敘述里,中間忽然來了個小插曲,這也是文喜波瀾不喜平。女兒打來電話,把他從悲痛中又拉回到現實,這給了他一點亮色。一前一后,都是他的最愛。女兒不懂燒紙的含義,以為燒紙是做游戲。很戲劇化也很調皮。詩人作為父親耐心解釋,女兒卻天真的說:“那不行,您要是不在了誰給我買娃娃啊”。“無理取鬧”父親卻全盤接受,

“在女兒眼里爸爸是為她買娃娃的

在我眼里女兒是為我燒紙的

用最通俗的語言闡述

等我看不到您的時候

是的,詩人總結到:“在女兒眼里爸爸是為她買娃娃的/在我眼里女兒是為我燒紙的”。最后詩人“用最通俗的語言闡述/女兒釋然”,父親的不厭其煩,呈現出父親對女兒的愛,這種父愛正是詩人的父親傳承下來的,如節儉一樣。女兒終于說:“嶠嶠說:知道了/等我看不到您的時候/就燒燒紙 和您說說話”,雖然女兒還不能真正的懂得這種傳承的意義,但形而下的傳承,詩人作為父親已經做到了。于是詩人最后把這種傳承上升到形而上:

這是死者的期望,實際上是死者生前的期望,終究也是生者的期望。這種期望生生不已,就形成一種文化,一種精神,脈脈相傳。這也就是人世間所說的“續煙火”。這就照應首句的“黃泉路上/前后總是一種燃燒”。“燃燒”的含義到最后我們終于恍然大悟。人類的世代延續種族繁衍、生生不息,不就是靠這種燃燒嗎。體現了詩人強烈的人文關懷。總之,一首質樸小詩,詩人反映的內容卻很多,文本簡潔,對一個傳統風俗習慣的表意卻異常豐富也很深刻。當然,當下清明節上墳提倡文明祭祖不燒紙放炮,省去了這些儀式,也是在失去一些文化,我們不無遺憾。但政府也是為了保護山林生態,如何把文化習俗與保護資源統一起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立春了。所有的雪花可能還在來年的路上

剩下您的小兒子獨奏,一個人像一掛鞭

這么多年我分不清自己的田里是旱還是澇

有干癟有飽滿,更多的時候長滿荒草

以前是在葵花燈下像思念您一樣肆意燃燒

所有的我,都和您越來越近

在雪花不飛的日子

它是如此的灰燼

我只是獨自一人在自己懸空的房間里

羅廣才是《天津詩人》主編,這么多年,一人堅守一本純詩刊物,令人肅然起敬,有如那些民間的寫手一直“安靜中寫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羅廣才是我所敬重的老師。

“以前是在葵花燈下像思念你一樣肆意燃燒思念

觸及到了羅廣才寫作現場的吟唱基調,而正是這“詩意中行進”樂隊領唱,面對面的“敘事”被時光的水車牽引,內心積雪的抒情才是作者大地行走的靈魂搖滾。

“所有的我,都和你越來越近/和這個世界越來越遠”,“那些最遠的星空,是我們看見他們的過去”,這種時空的回眸,芳華不再,“更多的時候長滿了荒草”,卻是“我對生活的所有積累”,而"為什么都會被這個祭日擊碎"的反問,現實的拳擊手幾乎將一個男人的內心撕裂而引起我們閱讀的疼痛!

羅廣才的“二十年”,在我們看來,其實就是一句“爸爸,今天的天津微暖”,同樣是一句“二十年,您的四個孩子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四個炮仗”,兒子對父親至深之愛在二十年后定格成事件真相的還原。

以至于行至詩意的深處,我們一生的滄桑的疼痛被作者寫在地板上或題詩于墻上:

我只是獨自一人在自己懸空的房間里

讀來,驚堂,醒木!如此蒼勁,簡致、精準的捕捉內心的情感,雖“決絕”,卻美及傾盡所有!

這二十年,就是一部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的現場致敬的歷史,是更多的讀者在另一個現場向羅廣才這個男人致敬的閱讀時光和內心感動時光,并且傳播這種感恩。

作為敘事的日常生活人物事件進入一首詩的寫作形為,羅廣才的風投探索無疑是成功的!他內心的抒情是一條節制而奔涌的河流,是故事的“真實性”與作者的人性光輝照亮了這條行進中的河流。

確切表述是:感謝羅廣才老師給了我們大眾閱讀了一首好詩。